（23 February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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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记：可知论者认为，人类在工业和科学实践上的成功，证明世界是可知的。

戎鈛：这个我同意。但是有两点要说明。第一，世界不是我们所看到的五彩缤纷，也不是所听到闻到的鸟语花香，即不是我们所感觉到的那样。第二，我们的“感觉”，除了我们可用主观描述来叙述自己的体验之外，无法提供客观的证明。

先说明第一点。我们都知道，可见光只是电磁波中从4000到7000埃之间一个很窄的波段。我们所看到的红色是6470到7000埃波段的电磁波；而我们看到的紫色是4000到4240埃波段的电磁波。红色和紫色的不同，仅仅是其波长的不同，红色波长长些，紫色波长短些。而“红”与“紫”，仅仅是我们的主观感觉。我们周围的物体，向我们的眼睛反射入波长不等的电磁波，其中波长比红色长和比紫色短的我们都看不见。而对从4000埃到7000埃的可见光，人的主观感觉给不同的波长染上了红橙黄绿青兰紫的七种颜色。这一点，就像黑白电影和彩色电影一样。我们知道，上世纪50年代以前没有彩色电影，许多三、四十年代的好莱坞优秀影片都是黑白的。最近有一种工艺可以把黑白电影“染”成彩色，但价格不菲。其实，我们所看到的世界，不但没有五颜六色，连光明和黑暗也只是主观的一种感觉。在我们看上去漆黑的夜里，用高敏感的红外线照相机可以拍出很多发射红外线的物体的形象来。也就是说，我们所看到的“五彩缤纷”的世界，实际上只是我们身外世界的不同物体，在反射或者辐射一些不同波长的电磁波而已。根本没有颜色，也没有光明黑暗。同理，我们所听到的各种声音，也仅仅是人耳所接受的一定波长的声波（空气分子作纵波形式震荡），在大脑中引起的一种反应。真实世界上只有空气分子的震荡，并无轰鸣作响的 “声音”。再说“冷”和“热”，“硬”和“软”：当你感到热时，只是你周围的空气分子运动速度快些，也就是这些分子撞击你的身体时的平均速度高些；而你感到冷时，只是空气分子撞击你身体的平均速度低些。当你感到棉花很软时，只是由于你手接触棉花时，它容易顺着你的接触运动而变形；当你感到铁块很硬时，只是由于你手接触铁块时，铁块的分子结构抵抗你的手指运动而已。如此等等。总而言之，我们周围的世界，只有不同波长的电磁波、空气分子以纵波形式传播的震荡、空气分子的热运动、有些物体顺从你触摸它时的“入侵” 、有的则“抵抗”而已。所以说，离开了人的主观感觉，客观的物质世界无光明无黑暗，无颜色，无声响，无冷热，无软硬，等等等等。

老记：这第一点说明我可以接受。关于第二点，为什么说“主观”的感觉得不到“客观的”证明呢？例如，我看到一面红旗，我说它是“红”的，这不但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其他所有的人不都说它是“红”的吗？我每次看到“红的”东西，其他视觉正常的人也都认同为“红的”。

戎鈛：是的。当你看到红的物体时，你说是“红的”，“红彤彤的”，“血红血红的”等等。这都是从6470 到7000埃的电磁波在你的大脑中产生的感觉。小孩子在1 至2岁学说话的时候，一当这种电磁波从物体那里反射到他/她的眼睛，并被他/她感觉到时，他/她就被告知这是“红色的”。以后同样的感觉出现时，他们就告诉别人这是红色的。

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把两个人对“红色”的感觉从两个人的头脑中拿出来，放在一起进行对比，证明他们是一致的。我们可以做一个假设：A看到6470 至7000埃波段的电磁波（物理学上的红光）时，在他头脑中产生的感觉与B看到同一波段的电磁波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B的感觉实际上与A看到物理上的澄光（5850至6470埃波段）时的感觉一样。由于不同个体对同一外界刺激的感觉往往不完全相同，例如，不同的人对同一程度的伤害性刺激会有不同程度的痛觉反应；对同一物理声波的振荡，不同人感觉的声音响度亦会有不同。所以我们的上述假设应该是成立的。如果A是母亲，B是孩子，每当孩子感觉到澄色时，母亲都告诉他这是“红的”。当他记住以后，他就会把母亲感觉到的澄色说成红色。

老记：感觉是精神世界的活动。它永远被“封闭”和“绝缘”在主观世界之中。

戎鈛：对的。我也许可以用下面的模型来说明精神世界的一些特征。

假设在遥远太空的一个星球上有一片平地，上面有许许多多的坦克车。每辆坦克车的控制室里都有一个电视屏幕，一组喇叭，一个温度计表头，•••••• 。因而，通过安装在坦克车前方的摄像镜头，可以摄入坦克车外的情景，并显示在坦克车内控制室的电视屏幕上；通过安装在坦克车表面的拾音器，可以把坦克外面的声响，经过放大器传送到控制室的喇叭上；通过安装在坦克车表面的温度敏感器，可以把坦克外面的温度显示在控制室的温度计表头上••••• 。在控制室里还有另一个拾音器，以及控制手柄等。坦克的控制者是一个小精灵。前者可以把小精灵的说话经过放大器传送到坦克表面的喇叭上，后者可以使坦克在小精灵的控制下自由运动 — 不但可以行走，还可以用安装在坦克上的机械手做很多事情。假设这些坦克是绝对封闭的。也就是说，坦克内的小精灵是不可能跑到坦克之外的。所有坦克内的小精灵们只能通过坦克的输入输出拾音器 — 喇叭系统互相通话。它们不能看到对方，也不能和对方握手。它们只能看到自己的和别的小精灵的坦克的模样，却看不到自己的和别的小精灵本身的模样。

假设这些坦克有生命，“可以繁殖”。母坦克可以生出子坦克。有一天，鲜红的太阳升起在这个星球的天空，母坦克对子坦克说：看哪，这太阳是红色的。子坦克里的小精灵看到自己坦克控制室的屏幕上出现了一种颜色的球体，就记住了这种颜色叫“红色”。

坦克因为有生命所以会“死亡”。坦克死亡了，它整个系统的电源没有了，整个系统“死了”。因此，即使强行打开坦克的控制室，让它暴露在其他坦克的摄像机的镜头之下，这个被打开的控制室的屏幕永远不可能显示图像。控制室内的喇叭也永远不能发出声响。更重要的是一当控制室被打开，暴露在太空之中，小精灵就挥发得无影无踪了。其它坦克的摄像镜头永远摄不到小精灵的模样，也摄不到打开的坦克的控制室的电视屏幕上的图像及颜色。

任何小精灵只能看到自己控制室内的电视屏幕，听到自己控制室内的喇叭的声音。它不能看到别的坦克控制室内的电视屏幕或听到别的坦克控制室内的喇叭发出的声音。

老记：你想用这个模型说明什么呢？

戎鈛：我们用两个“坦克”做一个游戏。请看图1。

坦克甲用它的机械手，使用带有三原色红、黄、蓝颜料的调色板，调出一个第三观察者称之为A的颜色。这个颜色被甲的摄像系统摄入，并显示在甲控制室内的屏幕上，小精灵甲“看到了”一个a甲的颜色。

任何人，除了这个系统的设计师和作成者－上帝或者自然，都不能保证a甲颜色就是A颜色。而且直至现在为止，地球上的人类也无法证明a甲 颜色就是A 颜色。

现在坦克乙也用其摄像机把A颜色摄入。在其控制室的屏幕上出现一个a乙颜色。这时我们请乙也用其机械手，使用其三原色的调色盘，调出一个与A相同的颜色。结果乙调出一个B来。这个B在乙小精灵看来是b乙。由于我们对乙的要求是B要与A一样，所以小精灵乙一定是一直改变调色盘的B，直到它看到的b乙完全等于a乙为止。我们再假设甲、乙摄像系统的颜色输入与输出有一对一的对应关系。因为生成a乙与b乙用的是同一摄像系统乙，又因为b乙全等于a乙，所以B全等于A.

由于B全等于A，所以B在甲的控制室的屏幕中的映像b甲也就全等于a甲，这是由于甲是用同一摄像系统摄取A 与 B的缘故。

至此我们证明了：A全等于B，a甲全等于b甲，a乙全等于b乙。

如前所述，我们绝对无法证明A全等于a甲或者A全等于a乙。

至于a甲是否等于a乙？从常识的的推理来看，它们可能相等。我们可以相信他们是相等的。这是因为我们如果解剖甲乙两个摄像系统，我们发现它的结构是相同的。

老记：现在从你的模型回到真实世界。你的意思是，同一外界物体A，其特征如颜色等，反映到人脑，形成一个映像a，这个映像a的特征与外界物体A的特征是否相同，是无法证明的。映像a只是人类认识客观世界时所使用的一个“记号”。例如，用红色来标记6470 至7000埃波段的电磁波辐射。在人的感觉中是红色，在客观世界不一定是或完全不是，或者根本不存在这个“红色”。但是，同一6470 至7000埃的电磁波辐射，在不同人的感觉中可能是一样的。

戎鈛：是这样。但这种“一样”只能是“相信是一样的”，它从来未被证明过。另外，医学和心理学已经证明，同一信号的刺激引起不同人的感觉有很大的不同。我曾经看到过一个报道，说一位心理学家在医治一位“自闭症”的女孩时，发现这个女孩心理上没有毛病，只是她对声音特别敏感。用电子学的行话来说，是她的声音放大器的放大倍数比常人的大好几倍。在正常人能够泰然处之的环境中，对她来说则是不可容忍的喧嚣。她只好每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像是“自闭症”的样子。不同人的感觉系统对同一外界刺激的敏感程度不同，这是大家都承认的事实。

老记：可知论者认为，人脑中形成的认识是客观世界外在存在的一个“反映”，它并没有要求是“同一”。正如你用一个温度计来量温度，只要温度计的指示与外界温度存在一对一的关系，则外界温度就是被可知。我们并不要看到“温度”本身是什么东西。

戎鈛：你说对了。我以上的议论，是要强调，我们外界的世界并不是我们看到、听到、触摸到的那样一个世界。我们所感觉认识到的只是它的一个“编码”，真实的世界是怎麽一个样子，我们谁也不知道。这是一个方面。

另一个方面，我是想说，世界上有些事情，有些问题，有些源由，可能是我们永远无法知道的。回到我们的题目，我们所关心的“终极关怀”的一些问题，如宇宙的来源，生命的产生，精神世界的本质等巨大的哲学、科学问题，其中一些问题虽然难度很大，但最终有可能被解决，比如生命的产生等。这些C、H、O的原子，它们聚合在一起时，什么条件下会产生出大分子来，又在什么条件下变成细胞，直到进化成人类，有可能被搞清楚。但是“精神世界”的产生就很难很难了。可能已经到了人类智慧的极限。一个生物系统，有刺激就有特定的反应，这不奇怪。这种反应成为本能，是因为某种基因的存在，是因为基因随机漂变及自然选择的结果，这也不奇怪。但“感觉”的“觉”是什么，谁来“觉”？是我们模型坦克甲中的小精灵来“觉”。如果说，在坦克车被打开后小精灵可以独立存在，那就是宗教所说的“灵魂”了。我宁愿相信小精灵是动物进化到一定阶段，附着在或溶解在其脑神经系统中的一种“东西”。这种“东西”专管“觉”，然后从“觉”到思维、意志、欲望等等。科学家和哲学家想说清楚就很难，即使一忆年后，我都不太相信能说清楚。最后一类的问题如“宇宙起源”这类问题，我认为就是人类的智慧永远不能解决的。

老记：那是为什么？

戎鈛：按照人类的正常逻辑思维，任何事情都有其产生、进化及最终消失的过程。有人说，现在的物质宇宙是由能量聚集生成的，即按照爱因斯坦的e = mc2的公式变化来的。好，我们权且接受这样的解释。那么能量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恩格斯批判杜林的宇宙起源论，说杜林说宇宙有一个起点，且在这个起点宇宙从无到有。为了从无到有，就必须有一个神力来创造，于是杜林陷入了有神论的泥潭。就像牛顿为了解决天体运动的初始推动力的问题，也只好请上帝来踢一脚一样。但是聪明的恩格斯并没有回答问题的实质，他把这个起点推到了无限的过去。说不存在起点，宇宙是生来就有的。我的感觉是：第一，这是一种有点武断的说明，就像圣经中说的上帝是自有永有，无始无终一样。第二，这种说法否认了“宇宙有起源”这样一个认识，即如前所说的正常的人类逻辑思维所产生的习惯及提问题的方式。

我的回答是：宇宙来源这种问题，可能要有比人类更高级的动物来回答。正如你不能要求兔子回答1+1等于几一样，我们不能要求人类解决宇宙来源这一类的问题。对此，人类的回答只能是“不知道”。